二　马

小马威八岁的时候，孟氏死了。那阵子，马则仁确实伤心极了。可一来二去的，马先生的悲哀减少了。要说他不疼马威，这不是事实，可要说他把百分之百的心思都放在马威身上，那倒也不是。

马则仁家卧室，镜台前，马威用梳子梳理了一下长发，突然他身后出现了马则仁的脸，月芽状的唇髭有一些上翘，马则仁轻轻用手一抿，转身闪开。马威觉得十分好笑。

马威：（离开镜台）爸，有件事，我觉着奇怪。

马则仁：（又照了一下镜子）威儿，什么奇怪的事儿？

马威：近来，你总爱照镜子，都四十岁了有什么照头呀！

马则仁：你别管，伊牧师说，闹学潮时，圣经扔了一地，听说，你就是那个带……带………头的？

马威：叫代表！您想，国难当头，大家推举我做代表，我能推辞吗？

马则仁：哼，你倒觉着是个大英雄了！那我问你，代表会里有没有女代表？

马威：当然有了，爸，又是孔夫子那一套，男女授受不亲。其实，您《论语》学的不透，孔子还讲过，嫂溺，兄援之以手，权也。权，就是变通的意思。为了救国，还分什么男女呢？

马则仁：（恼火）爸供你上学，不是让你挤兑我的，《论语》我熟着呢！嫂子快淹死了，小叔子当然得救呀！两回事，别唬我！

马威：当然，这是两回事，可救国比救嫂，更重要呀！

马则仁：可救国怎么救？上街，瞎喊几句就算救国了，好，就算这也是救国，干嘛男男女女，混在一团儿，还手儿拉着手儿，臊不臊？

马则仁：游行的事儿且不说。听伊牧师讲，礼拜祈祷时，你净低头从眼角偷偷看洋妞，可有这事？

马威：（一时话塞）你怎………

马则仁买了玉镯，来到五姨太院门前，从东走到西，从西又走到东，没勇气进去。

突然，小院的门开了，五姨太拿着一卷衣料要出门，恰好看到马则仁低头走来，口中还念叨着什么———他是预习一下开场白。

五姨太：则仁，您怎么在这儿？

马则仁：（慌乱）呀，在这儿，是呀，在这儿？

五姨太：有事儿吗？进来坐会儿，落落汗。

马则仁：（犹豫片刻）不了，改天吧，我有急事！

五姨太：那就不留你了，我正要去做衣服。

五姨太挟着布料，头也不回，远去。